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海裔: 为什么要在学术和政治之间保持张力?

发表于绿竹幽径


在这里我将与小未讨论的问题转换成这样一个问题来提出。自由主义仅仅是诸价值之中的一种,
而且其内部也充满了不和谐的声音(参见李强《自由主义》)。而我们讨论贺卫方,基本的问题
并不在于贺老师是否按照自由主义理念来生活,因为贺老师完全可以有自己的自由主义理念,关
键在于,在学术和政治之间,我们如何取得一个平衡点。
             一,历史回顾
    哲学和政治之间的紧张是政治哲学的基本论题。苏格拉底之死使柏拉图感到震惊,并作为一
个基本的事件,贯穿了柏拉图的全部对话录。柏拉图的著作表明,哲学和政治之间存在根本性的
张力,这是因为哲学作为一种关于整全的思考,从根本上与城邦的NOMOS是冲突的,而政治作为一
种当下性的行动,则必须在NOMOS,在大众的信仰和社会的意见中展开。因此,雅典人审判苏格拉
底的两条罪名“引进新神”和“腐蚀青年”是完全成立的,这可以说是政治对哲学的迫害;而在
《理想国〉中,柏拉图设想了哲学完全取代政治的极端情况,这个设想证明了这个理想城邦是根
本不现实的,柏拉图最终认为,哲学是个人性的。哲学和政治之间必须保持必要的张力,既要警
惕政治迫害哲学,也要警惕哲学渗入政治,使得政治形而上学化,追求自己所不可能达到的目
标。(这个解读与笔者所痛斥的半吊子社会科学家波谱的解读完全相反,波谱自以为自己比柏拉
图高明,其实他想说的东西,柏拉图基本上都有洞察)。
   既然如此,哲学在政治前面何为?在柏拉图那里,哲学可能成为一种教育,它塑造人的自由灵
魂。而这个人同时也生活在政治世界之中。这是哲学与政治发生关联的最有效的途径。哲学家应
当避免政治的诱惑,因为一旦他成为政客,可能既毁了政治,也毁了哲学。
   如果说柏拉图还是在他的对话录中隐晦地表达他的思考的话,马基雅维利则胆大包天,将政治
和哲学之间的张力公之于众。〈君主论〉公布了现实政治的秘密。古典哲学中政治的“德性”的
面纱被完全揭开,政治更多地与人生存的迫切性相关联。霍布斯进一步将政府的根源表述为“人
自我保存的欲望”。政治与灵魂的关系淡化了,而更多地与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欲望发生关联。
在政治问题上,自由主义倡导一种赤裸裸的虚无主义,一种物质主义。
   而按照韦伯的分析,这个过程就是一个除魔的过程,世界在理性化。观念史上的理性化和社会
史上的民族—国家的兴起其实是在同一过程之中。新兴的民族—国家需要一种对人口的治理术,
一种无个性的东西。根据福柯的分析,一系列应用学科在这时候兴起,它们关注的正是为实现目
的而所必须的手段,但并不关心目的本身,目的本身是一个价值判断,在这个时候已经留给了个
人信仰。
    哲学和政治的张力在古罗马帝国崩溃后,在基督教的“两个世界”论述中延续下去。西方的
大学制度背后乃是有着这样一个深厚的人文背景。在这个世界日益理性化的时候,大学和教会坚
守着人文精神。路德和宗教改革实际上使得政治进一步理性化,政治的世界中同时驱除了信仰和
形而上学。
   这种理性化进一步推进到个人信仰领域,就是“上帝死了”。这基本上就是韦伯所经历过的那
个时代。德国的大小哲学家们怀着救世的情结,发明了一套又一套解决方案。哲学家从事政治成
为普遍现象。这导致了人们对政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政治能够实现某种拯救的使命。正
是抱着对这种情况的深刻的忧思,韦伯发表了他著名的〈学术和政治〉,再次重申了学术和政治
之间的张力。这个演讲在一定程度上是柏拉图对话录的继续。
   但是韦伯所担心的事情恰恰发生了。在国家社会主义出现的那一刻,有许多知识分子以为实现
他们理想的时刻到来了。海德格尔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希望通过这场运动来实现他的哲学理想。
为此,在战后,知识分子不得不对这场悲剧进行痛苦的反思。现实的哲学家王,事实上不可能建
筑一个理想的社会,反而可能造成灾难。这其实不过是柏拉图在〈理想国〉的对话中就说明了的
道理。自由主义的复兴,在一定程度上是重申政治领域的除魅,以及学术和政治之间必要的张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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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为什么要保持张力?
   为什么要在学术和政治之间保持张力?让我们再一次回到韦伯。众所周知,韦伯对现代性的秘
密具有深刻的洞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刻的绝望。因为并没有一条道路能够解决现代性的问
题。海德格尔等学者为了反抗现代性而做的努力,实际上是韦伯所洞察的不可能成功的道路之
一。这种走投无路的体察,实在是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
    要在学术和政治之间保持张力,这本身就是一个现代性的原则,是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道路
替代时,我们唯一可以走的道路。
必须认识到,现代大学制度,也是这个理性化的社会体制的一个组成部分,它与政治机制一样,
它们都承担了一定的社会功能。
    政治是一个利益协调机制。在我们的时代,政治从根本上就是治理,它的对象是无个性的
“人口”,执行功能的是一个庞大的,无个性的官僚科层体制。大学则是一个知识生产和传播的
组织,在我们的时代,生产那些对治理有用的东西成为了大学的主要职能,而守卫文化价值倒成
为次要了。但不管怎么样,整个社会的效益最大化,要求大学里的学者们能忠实地执行他们生产
和传播知识的社会功能,而不要贸然进入政治治理。
    这种制度上的功能,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一个学者的本分。
    如果我们进一步强调苏格拉底所开启的人文传统,我们更需要强调学者守卫人文价值的职
责。政治之所以对这些人文价值具有危险,主要是因为政治运行的逻辑中,人口生存的紧迫性是
首要的考虑,欲望在这里占据着中心的位置。因此,有必要从人文价值出发对政治进行永久的批
判,不论这是在哪一个社会。但进入政治过程之后,受政治场域的影响,学者的行动更多需要遵
循的是政治行动的逻辑,因而很有可能影响人文价值的坚持。
    知识是多样的。学者的知识和政治行动者的知识属于是不同的类型,尽管有交接之处。因此
学者参政也不一定有利于政治的改善。严重的情况是,学者参政既然有改善政治,也没有提升学
术。反而影响了学者做他的本分事业。
    这是在制度层面上,学者与政治过于紧密可能导致的结果。当然,我们不排除个别学者学术
出色,政治技巧也高明,因此获得双丰收,但作为一个普遍规则来说,这是不可成立的。